《社区文化》知青岁月:石光伟/

2021-08-27 07:33:34

这是发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事情。一九六零年春季我们全家五口人从东北吉林回到北京,被北京市公安五处安置在属于北京市管辖的清河农场二分场三队也叫北村。当时的北村住户并不多,大家吃饭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在职工食堂就餐,一种是自己开伙做饭吃。我们全家到了北村后,开始是在职工食堂就餐,后来许多人都说自己开伙做饭要节省一些,于是,爸爸就自己搭砌了一个锅灶,我们没有做饭的锅,那个时候很难买到做饭的铁锅,爸爸就在一家搬走的住户那里买了两个盆,一个盖叠。我们就用买来的盆做饭吃。使用盆做饭不能炒菜,不能贴饼子,也不能闷干饭。总的来说不能烧干锅。爸爸妈妈每天都是熬菜吃,做米饭也是用水把米煮熟再捞出来,剩下的米饭汤再熬菜。就是这样我们维持了一年多的时间。

一九六一年春天,妈妈接到我们的舅舅的来信,信中告诉妈妈,我们的姥姥去世了,另外还告诉妈妈说,在山东德州市能买到做饭的铁锅。于是妈妈决定带着我一同前往老家德州走亲戚。我们去的时候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是带了几个妈妈用玉米面蒸的胡萝卜餡的菜团子,这是我们在路上吃的饭也是为了省钱。我们乘坐的火车到达德州市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当我们通过检票口来到车站广场的时候,被突然来的人流带进了拥挤中。不知道为什么车站广场上会有那么多的人,还形成了互相拥挤的人流。本来,我们出了检票口向东走,穿过广场再穿过一条南北公路,再向东走两百多米就到了我姥姥家。我和妈妈被夹在人流中间被拥挤得前走走,后退退,左摇摇,右摆摆。我的个子才抵到成年人的腰部我的脸被人们的臀部挤得生疼。我们本来应该是向东走的,结果却被人流推向北方。妈妈这时紧紧抓住我的手,任凭浪潮的拥挤。到了广场的西北角,又被另一股力量向着东南方向推去。当我们被拥挤到了广场中心位置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母亲的哭声,这个母亲瘫坐在地上,伸出双手,在众多的人的脚下到处乱摸。嘴里还喊着:“俺的孩儿呢,俺的孩儿呢?……。”她的上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间,许多人被拥挤到她的跟前看到她那悲伤的样子和凄惨的哭声,都想止住脚步,用力抵挡身后的人流。但是,人流已经形成了一种势,微小的力量是难以抵挡的,人们都不愿意用自己的脚踩踏她,但是还是被拥挤着从她的身上踩踏过去了。这个时候的那个母亲已经意识不到自己身上的疼痛,仍然趴在地上到处乱摸寻找她的孩子。口中仍然喊着:“俺的孩儿呢,俺的孩儿呢?……。”

八岁的我看到了世上最无情,最悲惨,最可怜,最伤心,最无助的一个画面。这个画面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时常在我眼前出现。六十多年过去了,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是那样的清晰。

我没有看到那个母亲的面容,也没有看到她的孩子是个什么样子,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当时我估计这个孩子可能比我小,大约是五六岁的样子。这是跟随着妈妈走亲访友的,却在这场人流拥挤中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如果这个孩子还活着,一定是一个非常聪明天真可爱宝宝,也可能成为国家栋梁之才。然而,并没有如果,现实是残酷的,悲剧随时都会发生。最后悔的还是那个母亲,自己一个大意或是不小心就丧失了自己的宝贝孩子。我也是因为我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难过,没有能够帮助到这位可怜的母亲。

夜闻女哭声(二)

这是发生在文化大革命之前的一件事情。一九六五年夏季的一天,我们所在的二分场严管队关押了一个犯罪人员,具体犯的是什么罪我不清楚。他在附近农村的爱人带着他的一个五六岁的女儿前来探视。有关部门给她们母女安排了探视的时间后,就让我们北村的领导安排她们母女吃晚饭和住宿的事情,于是她们跟随着领导来到北村。晚上在职工食堂吃了晚饭,又在一间空余的房间里住下了。按说领导安排得是挺周到的。

就在当天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她们母女准备方便一下就睡觉了,于是,她们到了北村居住区西面的公共厕所里方便。北村的居住环境是用人工挖出来了一个环形的养鱼池,也就是说环形养鱼池环抱着整个居住区。只有在正南方向和东边留有出入通道。养鱼池水面的宽度有七十多米,深度有两米多。长度,南北方向有四百多米,东西方向有两百多米。整个居住区修建了三个公共厕所,都是靠近养鱼池边沿修建的,东面有两处,西面有一处。晚上的时候在厕所前面的上方有一盏照明灯,可以照亮两边的男女厕所和厕所前面的周围。但是在厕所的后面和养鱼池的边沿却是黑乎乎一片。在这里居住的人们都熟悉这里的环境,一般不到养鱼池边沿上去,就是去也是小心翼翼的。

当天晚上她们母女来到厕所里面,母亲想要大解,女儿就在一边等候,一会儿女儿又到了外面等候。等到母亲大解完成后,出来再找女儿的时候却是找不见了。于是就大声的喊着女儿的名字:“丫头,丫头,你在哪里?丫头,丫头你在哪里?”这个时候劳累一天的人们多数都已经睡觉了,再就是大家有的听到了呼叫声,也不知道是谁在呼叫。也没有人去理会这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这位母亲为了寻找女儿走遍了整个北村居住区,一边哭着,一边喊着,一边走着。从东面走到西面,又从南面走到北面,每一排家属住房,每一个柴禾垛都要仔细的查找。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这位母亲喊哑了嗓子,走酸了双腿。但是,她还是不甘心还在继续寻找。她拖着沉重的双腿迈着艰难的步伐,跌跌撞撞的走着。用已经无法发音的喉咙喊着:“丫头,丫头,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啊?你不要妈妈了吗?你真的不要妈妈了吗?”

天快亮的时候,职工食堂的师傅们起的早,他们两个人抬着一大木桶干水来到养鱼池边沿,准备把干水倒进养鱼池里去。在养鱼池里发现了一个小女孩儿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于是这两个大师傅就下到养鱼池里把这个可怜的孩子抬了上来。这时也有人把疲惫不堪的母亲找了来。母亲看到自己的女儿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紧紧抱住女儿的尸体,母亲这个时候已经哭不出声音了,眼睛里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流过了脸瑕流过了衣襟落在地上。不住的用裂了血口子的嘴唇亲吻这那已经被池水泡发了的女儿的小脸。此时精神恍惚眼目痴呆的母亲抱起女儿说:“丫头,妈妈带你回家了。”

北村的领导也来到了现场,说要带着这位母亲去吃早饭,然后再去二分场探视她的丈夫。这位母亲却说:“我不要吃饭,我不要探视丈夫,我只要带着我的女儿回家去。”我们上学走的很早,没有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后来究竟怎么样了,我也不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是后来听别人说的。我只是在夜间醒来的时候听到了母亲寻找女儿的呼叫声。

多少年过去了,这个母亲呼唤女儿的哭泣声,喊叫声和走路的声音经常出现在我耳边,那个声音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悲伤,那样的凄惨。都说最伟大的爱就是母爱,当一个母亲在失去一个活泼可爱美丽天真的女儿的时候,所受的打击和伤害是无法想象的,也是无法承受的。我也很自责和内疚,有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那天我听到了母亲寻找女儿的哭声的时候,没有出来给与她应有的帮助哪!我明明可以做到的,我却没有做。其实没有人会责怪我,是我自己的良心受到谴责。多少年来我每次回忆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就会受到一次的谴责。所以我对这件事情始终是记忆犹新。我也通过这件事情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当你有能力去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的时候,你没有去做什么,就是愧对自己的良心,不单单是你做了不好的事情愧对自己的良心,而是你能够做到的好的事情你没有去做,也是愧对自己的良心。人活在世上就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才是一个无怨无悔的人生。

闻女哭声(三)

这是发生在一九六九年冬至前后的事情。我是六九年元月奔赴延安洛川插队的。我的爸爸妈妈姐姐妹妹和弟弟是六九年十一月份,被清河农场以备战备荒,疏散人口为由,遣返来到山东省,德州市北郊,二屯公社,二屯大队插队落户的。这次的下乡与五八年下放到东北吉林省的情况很相似,就是没有发给安家费和任何的待遇。到了村里还是由村里的领导来解决吃饭和住房问题。爸爸带领着一家五口人由第二生产队安置在村子的最西头的一家新盖起来的房子里。这是新盖的三间北房坐落在村子出入口的北面,没有院子,房子里面有一间里间可以住人,另外的两间是通着的,堆放着许多晒干了的青草。剩下不多的空间有一个锅灶,可以做饭吃。到了村里爸爸姐姐和妹妹都在生产队里参加劳动。因为全家是有户口的,所以到了村里可以参加生产队的粮食分配。当时队里的分配原则是(人七,劳三),就是根据生产队全年的粮食总产量,除去留下作第二年种子的数量和上交国家征购任务的数量,剩下的粮食除以全队人口数量,得出每人全年的口粮数量,再按人七劳三的方法进行粮食分配。爸爸妈妈是新来的,没有劳动工分因此得不到劳三的分配。只分到人七的口粮。当年队里社员们的人均口粮数量还不到五百斤。爸爸分到的只是半年的口粮,全家人均分到一百多斤粮食,还多数是粗粮。

我是十一月八日动身探亲回家的,在途中受尽千辛万苦终于在九天九夜后才回到了北京市的清河农场,满怀激动的心情来到家门口,邻居却告诉我:“光伟啊!你回来了,你爸爸妈妈都回山东老家了。于是我找到了草袋场的领导,范队长给我安排了住处,还在职工食堂吃了晚饭。第二天早上,范队长要求我返回陕西,我没有见到爸爸妈妈是不愿意回陕西的,我就去了天津姑姑家,打听爸爸的消息,在天津住了一个星期,也没有爸爸妈妈的消息,我决定自己去山东德州舅舅家看看有没有爸爸妈妈的消息。我到了三舅家正好见到了妈妈,妈妈当天就把我领回了家。将近一年的分离,终于又团圆了我们全家人都非常开心。

我本来打算过完了一个月的探亲假就回陕西的,爸爸却苦笑着说:“光伟啊!咱们家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里是需要你的,再说了,你要回陕西去,我连路费都拿不出来啊!”爸爸的话情真意切,我也是盛情难却,只好留下来陪伴着全家人共同度过难关。我是十一月二十五日到家的,天气渐渐变冷了!我也参加了生产队的劳动,每天给生产队打轧弹棉花。我们每天吃着最简单的饭食,玉米面的贴饼子,玉米面的粥,就着胡萝卜现腌制的咸菜。

冬至的那几天天气特别冷,一天的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炕上吃晚饭的时候,我到外间屋去盛饭,家里的一盏煤油灯放在里间屋里,外面黑乎乎的。这时有一个人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她看到我就说:“我是过路的,口渴了,想找点水喝。”我就说:“那你到里间屋里坐吧”我为她掀开门帘子,她进屋里坐下了。妈妈为她倒了一杯开水,又问她吃饭了吗,一起吃晚饭吧!我就拿了一个碗和一双筷子,为她盛了一碗玉米面的粥。妈妈递给她一个白薯面的窝头。她一边吃着饭,一边述说着她的遭遇。

她是德州南面禹城县的人,她的丈夫是一个粗暴不讲道理的人,经常无缘无故的打骂她,多少年来一直都在忍受着,曾经也打算过和他离婚的,可是他还是村子里的干部,根本就没有人肯站出来为她主持公道。这次打得特别厉害,她实在无法忍受了,就从家里跑了出来,本打算去东北她姨家住一段时间的,因为没有钱只好买了小票混上火车,谁知道火车开出了德州站就查票,被赶下了火车,又冷又饿,所以才找到村子里想想办法。”她一边说着一边哭着,她说:“我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我的孩子。”爸爸妈妈听了她的遭遇都很同情她,妈妈对她说:“我们都很同情你,但是我们现在也不太好过,我们可以给你吃几顿饭,如果要帮你拿去东北的路费,我们实在是办不到了。”她吃了饭,也喝了水,又坐了一会儿就说:“我该走了,真是谢谢你们了!”我把她送出了家门,走在冷风中的路上,她一边走着,一边哭着,听到那哭声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可怜,那样的悲伤。我站在家门口的路边上很久很久一直等到看不到她的身影才回到家里。妈妈说:“凭我的直觉,她很可能身怀有孕。看到她在吃白薯面窝头的时候,是那样的难咽。这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离开家,舍不得孩子,在家又要受丈夫的伤害。真是进退两难啊!”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有了要写小说的想法,我曾经也把这件事情写过笔记。我的想法就是要揭露那些不懂得珍惜爱情的人,也非常的同情那些遭受伤害的可怜的人。我写过几篇故事,因为当时找不到知音的人分享,加上每天的劳动和生活都很艰难困苦,慢慢的就失去了写作的兴趣。但是那个从我们家里出来走在呼啸的北风中的瘦弱的身影,边走边哭的渐渐远去。这个画面牢牢的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也是因为我们没有能力帮助她解决问题而感到懊恼。

石光伟(延安洛川插队北京知青,中石化,石油工程,物探公司胜利分公司职工已退休)2021/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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